直到高中最后一年,我才意识到我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解离状态中。即使在认识到这种状态后,我仍不能理解解离现象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影响我的。
在高中最后一年去迪士尼世界的旅行中,我与几个好朋友一起坐了有轨电车。在电车上,我望着窗外,当我回头时朋友们,我看到周围的景物都从我们身边经过。那时,我感到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部分——思想、感觉、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据我所知,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感觉。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对着我最好的朋友说:“我感到自己活在当下”。其实,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时我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现实是美好的、重要的、真实的。在后来的几个月中,我都不曾再有同样的感觉。
高中毕业之后,我一时兴起地去上了一所艺术学校——这一轻率的决定致使我在大学第一年的春天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精神崩溃。正是在那时,我被诊断出患有慢性抑郁障碍,并为此开始接受心理咨询。我与解离症的正式会面就是在那时;但实际上,在几乎两年之后我才得到关于它的诊断。
心理咨询的缺点在于咨询往往集中于最为紧迫的、当前的问题。在当时,这个问题就是抑郁症。然而,那两年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段回想那些解离现象发生的时刻,整合各种经历的过程。
无意间,我建立起一段有关解离现象的病史也正因如此,我对于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了一定的了解。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十分神奇,因为所有的症状都开始浮出水面,与此同时它们往往互相矛盾,而其他解离症患者似乎也有同样的经历。
我感到自己被孤立于思想之中,仿佛与自己的身体分离了一般。
我难以集中注意,总是看到自己的思绪围着身体乱转。
周围事物在我眼中比实际上更柔软、模糊。
我感到自己如同一个无形的存在一般在远处观望自己。
我感到精力充沛却恐惧那些强烈的脱节感,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般。
我时常因为难以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而在时间与空间中迷失自我。
太原圆成心理咨询咨询过程让我开始努力有效地描述自己的感受。因为讲述我的经历实际上是帮助他人理解我的状况,为我做出诊断。
尽管很难解释,但是有关解离现象的经历是这三年来我一直努力和他人交流的东西。这种沟通的能力或者说无法沟通的能力,极大地影响了一个人能否获得帮助的几率。如果一个人不能理解你在说什么,那么他怎么能够帮助你呢?
无论是在心理咨询时还是在心理咨询以外的时间,我都开始分析自己感受事物的能力并将这些感受传达出去。这对我来说仿佛是一种实验。
我会通过自己的鼻子与嘴巴来调节呼吸的频率。
我会专注于事物是如何被感知的,比如我手中的笔,一杯茶的热度,我身下的床垫。
我会通过跑步和瑜伽来或多或少的锻炼自己,这些活动使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真实、健康。
我会去听音乐,听所有种类的音乐——vocaloid、外语音乐、说唱、screamo、nightcore、流行爵士乐——我希望自己能与其中任何一种音乐产生共鸣。
问题是,我找到了共鸣,然而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那种。我喜欢探索每次试验所激发出的感觉,但是这些探索的过程并不能给予我稳固的现实感——它们往往不过存在几分钟而已。只有一次,我的现实感持续了两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大学最后一年的秋天,我去英国伦敦留学。然而我的伦敦生活并不是在我到达的那一刻开始的,实际上我的伦敦生活始于飞机。在那之后我开始认为自己所患的解离症是间接性的、情境性的、结果性的。为什么会是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
那一次所乘的飞机机舱是我所见过的最酷的空间之一。飞机里的一切都像电影里一样美妙,最棒的是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乘客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入睡;当太阳落山时,紫色而神圣的霞光投射进机舱中,光斑散落在头顶的按钮上散发出的彩色光芒是如此绚丽。
在那一刻,这一景象永远地铭刻在我的脑海中,令我产生了倾诉它的欲望,我想要分享我的经历——分享我与自己、与这个世界脱节的感觉,分享一些让我产生联系的罕见时刻,就如同这次简单的飞行一般。
现如今,我们生活中的大多时间被魂不守舍所占用。尽管这一状态描述了我大部分的生活经历,但大多数人们其实也都会产生一种脱节感,那是一种和解离症的偶然相遇。尤其是年轻人,他们更容易被压力所影响;而解离感意味着一场远离压力的逃亡,如果能够实现,这场逃亡会是值得的、有效的。当然,这是一种理想化的观点。
尽管如此,解离现象仍会逐渐造成盛怒、恐惧、困惑和孤立感,就像解离症发作时一样。有时,我会发现自己陷入这样一种心态——无论想或者不想,解离都是一场美学意义上的逃亡。
我将大部分的闲余都用于练习正念和其他技巧,好来打发那些百无聊赖的解离状态。但是我也经历过诱惑,其实我可以把逃避作为这些状态的理由。在正念练习帮助我摆脱那些可怖的解离发作的同时,也会因为一时的节奏失调或缺乏练习而加重我的症状,使我进一步陷入更纯粹的、美学意义上的、孤立于现实的状态。
在面临这样的境遇时,我会将自己周围的一切拍摄下来,开启或关掉灯光,用脚尖走路,在房间中漫步,感受沉浸于解离现象的自己。
许多心理学家都曾研究过患有解离症或其他心理障碍的人们的自助效能。这些研究令我克制自己,使自己继续练习那些技巧。被击垮、限制、孤立,感到困惑、挫败、迷失、分心、疏远、恐惧——这些症状的持续与弥留实际上是一些独特的创伤经历所导致的;它们的存在其实是为了安抚、保护、组织并调节自我。Charles Silberstein 甚至提出:“解离是一种必要的,不可或缺的技能,如果一个人不会解离自我,那么他将不会懂得如何集中注意。”
因此解离的出现总是有目的的,它之于人们是一种有用的工具(Silberstein 2018)。”解离的作用即为聚焦注意力。解离症的症状是如此独特、多变,因此对这些障碍的认识也不可避免地呈现出复杂、个人与科学化观点相交互的特点。可以说,注意力的聚焦产生了洞察力;洞察力的存在引出了个人见解;个人见解导致了沟通;沟通的出现带来了公众认知。
我所患的障碍被称为自我感消失/现实感丧失障碍,以复杂性为其核心特点。该障碍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拥有两种类别的障碍。
其一,自我感消失以个体的思想、身体、精神存在相分离为特点,重点在于患者身体与心理过程关系的疏远化。患者往往感到其身体和心理过程扭曲或失真,甚至认为它们并不属于自己。
同时,患者的感知可能变得麻木或模糊,以至于患者难以辨别并整合它们。其次,自我感消失可能导致个体与自己的记忆相脱离,使自己成为记忆的旁观者。这不仅仅是一种前瞻性或即时性的思维障碍,这种障碍会使患者产生质疑:这真的发生过吗?我真的做过这件事吗?我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时间里,患者并不能独立地回答这些问题。
其二,现实感丧失则涉及另一种情感丧失。现实感丧失以个体与其所在环境相脱离为特点,患者往往认为其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或认为他们自己是外界产生的幻影。
这两种情况都是由于个体时间、空间知觉的扭曲,时间的长度、空间的深度因此被缩短或延长,拉伸或压缩。这种知觉的扭曲也会影响个体与其他事物,人物的关系。与整个世界的脱节感会使人们与其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相疏远,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孤独。
自我感消失/现实感丧失障碍作为接力障碍的两个部分,分别都是完整的,神奇的是,它们被科学地结合在一起。事实上,患有解离障碍的患者很多时候并不会同时经历自我感消失和现实感丧失。这好比给予与索取,占有与放弃之间的关系。
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两种症状并不是完全独立出现的,而是以百分数的方式所呈现。它们被单独地进行分析,例如可以假设一个人可能在 67% 的时间里表现出自我感丧失症状,而在 91% 的时间里表现出现实感丧失的症状。由于它们本质上是独立存在的,这些百分数无法相合计。
以上讲述的是我个人有关自我感消失/现实感丧失障碍的经历和该障碍的心理学解释。奇怪却又令人欣慰的是,事实上大约 50% 的人们在他们的生命中至少会经历一次某种形式上的解离现象。无论是由于压力、恐惧、还是注意力缺乏,这种轻微的脱离感在当今社会是一种普遍的经历。
我们会认为这种脱节感使人们互相理解,互相联系;然而这种可分享的经历正是问题所在。一方面,被他人理解是一件好事——它会在人们之间建立联系;而另一方面,人们会忽视它的严重性和原因。即使大部分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与解离现象产生联系,然而全球只有 2% 的人真正表现出解离症状(Merck Manual of Diagnosis and Therapy 2017)。
与焦虑或抑郁所造成的简单解离现象不同的是,患有解离障碍的人们往往会经历长时间的解离发作,甚至于他们在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脱节状态。然而,上述的患病率仅考虑被临床诊断为解离症的患者。因此问题在于,在人们都会经历解离现象同时,解离症仍是一种罕见的疾病。
即使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承受严重的解离感,接受对于自我感丧失/现实感丧失障碍的治疗却仅有不到一年之久,我已经可以窥探到这种治疗的作用。
它可以使我更好地珍惜那些现实感来临的罕见时刻。
-它通过正念练习帮助我集中精力于身体机能。
-它督促我通过睡眠、饮食和锻炼来维持身体健康。
-它使我以独特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
-它使我批判性地思考复杂的问题。
-它使我与其他心理障碍患者相交流。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注意与沟通是解离原本美好的作用。因此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用自己的注意和沟通将我的实验与经历传递给他人,帮助他人。